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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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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

士農工商出身天定,柴米油鹽皆費銀錢

二人成親至今,皆從未稱呼過姓名,不過以“你”“我”含混著,若是吩咐下人,則是“大爺”、“大奶奶”如何如何。

於黛玉,起初是新嫁娘臉皮子薄,兼著沒有爭寵的心思不好開口,其後便叫順了口,愈發覺得驀然改了頗為尷尬。

於柳湘蓮,則是恐黛玉心生不喜,與他生了嫌隙。

誰知今日一時情急,柳湘蓮竟將心內繞了不知多少日夜的稱謂叫了出來。

見黛玉雖垂眸默默不語,面上卻不顯惱意,柳湘蓮不禁怦然心動,手上也加了幾分力道,將黛玉帶回了身邊。

“我確是想著上進,可昨日應許你接了老太太來奉養,絕無絲毫借此鉆營之意。方才,只是……關心則亂罷了。”

關心則亂,實是言淺、意深。

柳湘蓮吐字愈來愈輕,最後一字似是壓根兒不曾出聲一般,融在了黛玉周身,直激得黛玉面傅薄粉,進退無措。

暗罵柳湘蓮一聲浪蕩登徒子,黛玉到底記得這登徒子是將自己大紅花轎擡進柳家的夫君,並未拂袖而去,依舊咬唇立在了原處。

柳湘蓮頭一回見著黛玉這般和羞帶惱、含嗔懷怒的模樣,只覺別有一種風流韻味,一時竟眼也舍不得眨,好似要將伊人倩影刻進心底一般。

可惜柳湘蓮不覺雙目酸澀,黛玉卻是又羞又憤,再熬不過去的。

“這般孝廉,真難為了府尹大人。”

沒被柳湘蓮攥住的手捏著帕子一揮,繡著雅致蘭花的一角恰恰掃過柳湘蓮額頭,黛玉瞧著柳湘蓮猛然仰頭的狼狽樣兒抿嘴兒笑了片刻,才終是消了怒色。

柳湘蓮唬了一跳,神色卻越發和緩,趁勢把黛玉兩只手一並攏在掌心,更添一分蜜意。

“今日倒確是有要事與玉兒商量。”

一本正經的開口,柳湘蓮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松懈,直迫著黛玉又往前挪動了幾許,挨著他坐了。

“姨夫與表兄的意思,是想為我疏通一二。別的不敢說,七日後送往東南去的那批糧草尚缺個押運的副職,正好謀劃一番。一來職位不顯,不致礙了別人的眼招來禍事,二來,倒也能增些進項。”

糧草一事油水甚足,這卻是不便明說的了。

柳湘蓮不說,黛玉倒也能猜著幾分,立時便真惱了。

這等骯臟齷齪之事若是真個兒沾了手,柳湘蓮又與國賊庸祿何異?

“還請大爺莫要勞累!若累大爺至此,那燕窩補湯不吃也罷!”

將將聽出柳湘蓮弦外之音,黛玉便覺氣苦,待憶起家中進項並自個兒日日膳食所耗,心裏更是亂麻一般,不忍拿狠話傷了柳湘蓮顏面,又著實難抒一腔憤懣。

柳湘蓮先時只當黛玉賭氣,並不很著急,直至黛玉沈下臉說道再不肯用燕窩,他才著了慌。

“這如何使得!若非家裏祖上襲過爵,一個個皆攔著我不許做那商賈營生,我豈能離……家而去,奔波千裏?男兒一世頂天立地,我豈能因自己無能,累了你的身子?你若不肯再用,我……我也拿你沒甚辦法。”

險些拍案而起,柳湘蓮一時急得口不擇言,連昨夜他與裘良爭執不下之事都吐露了少許,又要與黛玉發狠,卻終究狠不下心腸,一番狠話說到末尾,竟自個兒軟了。

黛玉先還梗著脖子怒視柳湘蓮,紅著眼圈兒卻強撐著不曾落淚,看他究竟要如何處置自己,不想他一家之主,倒也當真舍得下臉皮。

輕啐一口,黛玉趁柳湘蓮愧疚難當之機一把抽回了手,借著以帕拭淚的工夫遮住了面龐,正好掩住眼角眉梢壓也壓不下的盈盈笑意。

若不是親眼瞧見柳湘蓮這般面色通紅訥訥無言的模樣,任是哪個來講,說他也有作小兒癡態的時候,黛玉都決不能信。

再三抿唇掩去笑意,黛玉方轉身回來嗔了柳湘蓮一眼。

“這也是大家子的做派!我真真見識了!”

咬牙戳了柳湘蓮一指頭,黛玉躊躇半晌,柳眉緊蹙,卻終是撿了個離柳湘蓮兩臂遠的椅子坐了,垂頭自生悶氣。

柳湘蓮只當黛玉這回定是再不肯理他,沒成想黛玉竟還願與他共處一室,面上郁郁之色登時去了多半,手指擡了擡,卻仍是老老實實坐著沒動。

“天下從無不拌嘴慪氣的夫妻,你何苦非要拿自個兒的身子出氣?聽紫鵑那丫頭昨兒個的意思,你的身子竟比原來好些,可見是燕窩的好處,絕不能停的。我……我若是哪裏不好,你說便是,我並非那等聽不進話的。”

柳湘蓮說得忘情,一句“我皮肉厚實,你盡可出氣的”好險便要出口,還是他一眼瞥見黛玉猶有些微紅腫的眼角,才警醒過來,咽下了那句輕薄之言。

黛玉正盯著帕子上的蘭花出神,自然瞧不見柳湘蓮面上一閃即逝的尷尬之色,可柳湘蓮所說字字誠懇,她是極明白的。

“家中一切用度皆富足,只我一人是拖累,你這又是何必?”

言盡於此,嘆猶繞耳。

攥著帕子的手愈收愈緊,黛玉終是出言點破了她數日來按捺在心底的憂慮,眉眼間也染上了幾許悲意。

她掌家月餘,柳家上上下下種種開支皆了然於心。

若是柳湘蓮不曾娶她過門,柳家賬上積蓄雖比不得累世大族,卻也是幾代衣食無憂,如今偏偏得了她這麽個藥罐子……

倘若不曾迎娶她,柳湘蓮何至於日日苦思經濟仕途?

愁上心頭,悵積眉梢,黛玉不覺怔怔落下淚來,正欲拿帕子拭了,卻驚覺柳湘蓮竟已立在她身前,俊秀的面容離她不過寸餘。

眼角一熱,黛玉心頭一跳,慌忙間想要起身,才察覺自個兒已是無路可退。

“玉兒苦思節流之法,是為妻者之賢能,我欲開源,則是為夫者之本分。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,玉兒緣何竟不信我?”

修長溫熱的指尖還沾著黛玉的淚水,柳湘蓮平視著黛玉的雙眸柔柔相問,幾多憐惜盡在其中。

“若說玉兒累我,倒不如說世俗累我。如若世家子亦可入商途,我又何必入了官場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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